短篇-謎嬛。

*這是舊作,寫於2006年,於2008年修正,但不完整,只是篇為了投稿而被擠壓出來的故事。

女主角莫玄便這般無辜死在故事裡和我心裡,她可以活得更精采的,如果我還有餘力的話。



罪惡若能被殲滅,那孰能與良善抗衡?有所謂:「絕對的善與惡嗎?」若有,那你當如何解釋?

  一個年約十歲的女孩蹲在海岸邊,其身後是一片廣大的瓦盤鹽田。自漲潮開始她便默默地蹲著,凝望著海面,白浪捲起,拍打岩礁,退離岸邊,反反覆覆。
莫約過了一個時辰,她突然開口大喊:「爹爹!是時候了,該納潮了。」

「知道了!」在不遠處的一間小木屋,門咿呀地開了,數個壯年人手上各拿著一支推水的工具,全副武裝。

每逢秋末,乾季將至,世世代代居住在沿海的他們,擇一吉日,設壇祈福,在漲潮過後約一時辰,納潮,開始重要的經濟活動之一:曬鹽。

「南海龍王爺爺,您可千萬別下雨啊!」女孩雙手合十、雙眼緊閉著,打心坎裡虔誠地祈禱著。

  若干週後的某天……。
女孩蹲著,身旁有兩簍裝滿白色粉齏的大簍子。她臉上漾著笑,笑靨燦爛溫暖地如同冬天的太陽。她沾了一些,舔著。

「唔,沒有苦味呢!肯定能賣個好價錢。」她喃喃自語。

豐收的感覺總是美地讓人如痴如醉。

女孩自簍中抓起一小把鹽,灑下,映著陽光,白亮奪目、扎眼,一時間迷眩、忘我,以為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。

「玄兒,妳在看什麼呢?」身旁突然響起熟悉的女人聲音。

「娘,您說,銀子是不是也像這樣,白花花的、亮晶晶的?」女孩站起身,拉拉女人的衣襬、指著那兩簍鹽問道。

女人笑著摸摸她的頭回答:「傻孩子,既然叫銀子當然是銀色的,哪有我們產的鹽白淨美麗呢?」說是這麼說,自己當了二十餘載的漁家女,至今尚未看過銀子長什麼樣子呢!不過銀子也許這輩子是用不著了,家裡收支不過幾十文錢,生活雖樸實但也算是簡單幸福,也就該知足了。

「好啦!一會兒跟妳爹爹擔到市集去賣了,順道買隻雞回來給你祖父補補身子,娘現在要去洗衣服了。」女人捧著臉盆交代著。

女孩頜首當作回答,女人安心離去。

  望著母親的背影,赫然自心頭揚起一股不安的預感,右眼皮猛烈地跳動著,忽急忽徐,以一種詭異的規律。

「不祥!」低喃,下意識自簍裡抓了一把鹽,往衵衣裡的內袋塞,接著轉身往家裡急奔而去。

「爹爹!」她尚未踏進家門,便大聲喚著。

「怎麼了?一副匆匆忙忙的樣子。」修補漁網的男人抬起頭,看著她,問道。

女孩扶著門沿,大口大口地喘著氣,又嚥下一口口水,甫開口尚未能說出隻字片語,便聽見門外不遠處,傳來女人的尖叫聲:「你做什麼?」

父女倆聞聲便衝了出去。

「放開我娘!」女孩大喊。

只見一名年約不惑的男人,架著女人,用一把閃著藍光的匕首抵著她的頸子。閃著藍光,淬了毒。

他不在意女孩的話語,目光轉向女孩的父親,開了口:「師弟,師父已中了劇毒命在旦夕了,但還惦記著你,你為什麼不肯回去看他老人家?」

「早在踏出山門的那一刻,我就跟你們脫離關係了,你們還奢望什麼?」偏過頭,他以事不關己的語氣回答。

「一日為師,終生為父啊!你這忘恩負義的叛徒!」那男人激動地吼叫著,聲音聽起來陰沉,幾乎哽咽。

「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理啊!還不趕快放開我娘!」女孩慍怒吼道。

「玄兒,大人談事情,小孩不要插嘴。」父親制止她。

「這不是大人小孩的問題,您沒看見娘現在落在他手中,很危險。」女孩說著,臉上除了憤怒,找不到其它情緒。

「今兒個,你若不想回師門就得戰到你我其中一方倒下。」那男人將女人架得更緊,不給她絲毫掙脫的機會。

「我不想對你動手。」他皺著眉頭,說道。

「少廢話!不是你死,便是我亡!」那男人吼著。

女孩自內袋摸出些許的鹽,搓揉,只覺得五臟六腑好似在灼燒,一股熱氣往上竄,匯聚在手掌的鹽上。那一小把鹽離奇地聚成球狀,緊密又燙手的鹽球。

「去!」女孩壓低聲音,怒氣很扎實地變成一股力量,將球推向男人握著匕首的手。

「燙……。」男人叫著跳了起來,又蹲了下來,吹著已經紅腫的手,匕首鏗鐺一聲掉落在地,畫面有些逗趣。

那女人脫離束縛,趕緊跑到丈夫身後躲著,怯怜怜的,像個飽受驚嚇的小孩。

反觀女孩,出奇奮勇,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,自地上拾起匕首,抵著男人咽喉,吼道:「想活命,還不快滾?」

「要殺要剮,悉聽尊便!」男人抬高頸子,自以為很有膽量地說。

「我不是嗜血之人,你要真尊敬你的師父,就保住這條小命,為他尋訪名醫,或者為他處理後事。」女孩道,語氣聽來像長者對後輩說教。

「哼!別以為你這樣做我會感激妳。」男人站起身,不屑地答腔,接著頭也不回地往他熟悉的方向離去。

  突然感覺到強烈的無力感,再來眼前一黑、身子一軟,便癱在地上,昏了過去,嘴角滲出了些微的血絲。

「玄兒!」女孩的父母異口同聲、緊張地叫著,奔到她身旁。

「不好,脈象大亂,用氣過度。」女孩父親幫她把脈。

「那該怎麼辦?」女人問。

「外頭起風了,先進屋裡再說,千萬別讓她著涼!」女孩父親抱起她,往屋裡走去,女人跟了上去,憂心堆滿整張臉。

「唉,我以為在這住下就能避得了那些江湖紛擾,孰料師兄會找上門。」女孩父親嘆了口氣,亦同女人開始擔憂了起來,而兩人是各自為不同的事擔心。

「那玄兒怎麼辦?」坐在床榻邊,女人望著女兒平靜、稚氣的臉龐,問道。

「這便是我擔心之處,等她醒來,我得教她調氣,但我怕她不甘只學運氣、調氣,渴望學得更多。」男人揉揉眉心,有些疲憊地回答。

「相公,千萬別讓玄兒涉入江湖,我不敢去想……。」女人將臉埋進丈夫的胸膛,哽咽地說著。

「我自然也不樂見,但是,玄兒年紀輕輕就有這般能耐,堪稱是武林奇材。」他以讚許的口吻說著。

其實女孩早醒了,但仍緊閉著雙眼,聽著父母的對話,她滿腹疑惑:「我為什麼不能習武?為什麼父母不讓我涉入江湖?」

直至聽到母親的腳步聲走出房外,女孩才睜開眼。

「爹,為什麼不肯讓玄兒習武?」她問,秉持著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。

「妳娘不希望以前的事再度重演,她只希望妳能簡單平靜地過完這一輩子。平凡,就是一種幸福,以後妳慢慢就會懂了!」他摸摸她蒼白的臉頰,溫和地說。

「以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」女孩問。

「以後有機會再慢慢告訴妳,跟爹走吧!有些事妳必須學習,但相對的,有些事還是不要知道的好。」他好似想在話語中影射什麼,但畢竟十來歲的孩子尚聽不出箇中奧妙。

  她跟著父親走,離自家莫約幾里的樹林深處,竟隱藏一處機關,那面石壁在一般人眼中並無特殊之處,只見父親以一指匯聚些許的氣,往某個點上敲去,石門移動緩緩地敞開,女孩探頭往裡頭看,真是別有洞天──滿滿的書櫃與武器架。

  她覺得血液好似沸騰。
側耳,便能聽見血管中,血液不安分地汩汩流動著。
武器、寶典秘笈,沒來由地讓人心跳加速,興奮詭譎又刺激的感受。
自誕生那一刻起,便注定動干戈、習武,而非弄機杼、相夫教子。

  武痴之女,傳承,她將以武藝凌駕群雄!

「記住,妳,莫玄,我莫盞的女兒,將用這把劍,斬奸除惡、扶弱濟貧。」父親把畢生所學,毫無保留地交付予她,並把昔日片刻不離身的武器,慎重地遞到她手上,說道。女孩猛點頭,也從未忘記父親的叮囑。

  七年後的某天……。
「你們聽說了嗎?」一行人聚在酒店裡,天南地北地聊著。

「什麼事?」

「那個到處姦淫擄掠、殺人放火,全倚仗兄長是縣令而總是逍遙法外的張三啊……」一人興致勃勃地說著,還不忘吊人胃口地停頓了一會兒。

「怎麼了?快說啊!」眾人都湊了過來,很好奇地欲聽後續發展。

「我昨兒個在幾里外的樹林瞥見幾個衙役和仵作散亂站著,上前一看,發現原來張三死了!」他繼續說,甫說完,在場的人無一不歡欣鼓舞。

「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,今兒個,酒就由掌櫃的我請客,大家喝個盡興。」掌櫃也樂得不可開支,闊氣地請大家喝酒。

「老天有眼,惡人有惡報啊!」不少人虔誠地雙手合十,感謝起上天來了。

「不過他的死相實在不怎麼好看……。」那人又繼續說。

「是怎樣的死法啊?」眾人又靠了過來。

「頭中央被挖了一個圓柱狀的洞。」他說著。

「呃,別說了,聽了都起雞皮疙瘩了!」幾個膽小的人搓搓手臂,離去。

有人相信,罄竹難書的人,若死前腦門被打個洞,魂魄便會得到救贖,就不會下十八層地獄。

「這兇手還挺善良的,順道洗清那人的罪孽。」有人開始讚揚那替天行道、不知姓名的人來 。

  接下來的日子,有許多作奸犯科的人,陸陸續續死於相同的手法,似有殺雞儆猴之效,舉國上下犯罪率大幅下降,百姓們才得以安居樂業過活。人們開始好奇,究竟這默默斬奸除惡的人是何許人物?

  有人說,那些人是自作孽不可活,老天爺在懲罰他們;有人猜測,是武藝高強又為善不欲人知的大俠;還有人說,每次夜晚吹起大風的日子,那些惡人就會被制裁,而命案的四周總會聽到陣陣簫聲,循聲追人,有人曾經看過吹簫人的身影,據說是個身材曼妙的女子。那謎樣般的女子搞得全國沸沸揚揚,所有讚揚她作為的人,沒有一個不想親眼目睹她的廬山真面目。人們為她取了一個相襯的外號,喚作:「謎嬛」。

  迎著風,她坐在樹的枝頭上,認為風可以陶冶、洗滌人心、淨化心靈甚至靈魂。吹著簫,悠揚的樂音讓她的內心格外平靜。
曾經,殺戮罪惡是救贖抑或者造孽?這個問題困擾她許久。
但她殺的畢竟是蠻橫不講理的罪惡之徒,就沒必要為此感到良心不安。

  突然,樹旁草叢傳來一陣窸窣的怪聲,她將簫收起,摸出背後的劍,以防遭遇什麼不測。那劍薄如紙,散發出好似吸收了天地、日月精華而綻開的七彩之光,明眼人當知那是削鐵如泥的寶物。但她不敢輕心,問道:「來者何人?」 

「仰慕姑娘的人。」自草叢裡走出一名男子,說道。

她一躍而下,姿態之輕柔,像天仙,衣袂隨風輕飄,翩翩而舞。
他一時間看愣了眼,很難將這麼纖美的女子與嫉惡如仇的巾幗英雄聯想在一塊兒。

「你認識我?」她問。

「姑娘當是謎嬛。」他說,眼裡透露出自信的光采。

「是又如何?不是又如何?」她似笑非笑地回答。接著轉身,往風勢最強的方向,以輕功躍去。

他的嘴角揚起一抹極燦爛的弧度,極有自信地說道:「不管妳在哪,我都會找到妳!」那聲音迎著風逐漸追上她甫離開不久的背影,接著緩緩消散至烏有。

「你要是有這般能耐,我隨時恭候大駕。」她嫣然一笑,自丹田發出一種音頻,也許在旁人耳中聽來不過是幾聲嗡嗡作響,但他卻聽得一清二楚。

  這天……。
「除奸滅惡是條漫漫長路,兒女私情應當擱在一旁,但若是這般自負的男子,肯定是相當有趣。」莫玄一身男裝,愜意地坐在茶館裡品茗。想起了幾天前,那男人自信滿滿的笑容和言語,她不禁莞爾。「若是沒有絕佳的易容術和幾兩功夫,如何在江湖上奔走?我豈是那般容易就被找到。」她啜了口茶心想。 

四、五個官差裝扮的人走進茶館。
店小二忙著出來招呼:「張捕頭還有幾位差爺們,歡迎!喝茶嗎?這邊請。」

店小二招呼他們在離莫玄不遠的桌子坐下,她仍不疾不徐地喝茶。

「小二,來壺鐵觀音和幾盤小菜。」被店小二喚作張捕頭的那人吩咐道,那聲音極其熟悉,害她險些把口中的茶給噴了出來。

「馬上來。」小二聽完便張羅去了,那桌人便開始聊起天來。

「不會吧!這麼巧?」莫玄心想,硬是把卡在喉頭的茶嚥了下去,接著咳了起來,她抬起頭往那桌望去。禍端聽見她的咳嗽聲,停止和其他人的對話,亦抬起頭,往她那望去。兩人四目相接,接著兩人的臉上都閃過極短暫的笑容,旁人是無法反應過來的。

「所謂的『冤家路窄』大概就是如此吧!」兩人心中也許都達到這樣的共識。

「小兄弟,你不礙事吧?」他問,臉上掛著黠慧又帶點關懷的笑容。

「只是喝得急了些,嗆著了,不勞您費心。」莫玄禮貌性地點個頭,答道。

「欸,大哥,你是見到謎嬛了沒啊?」同桌某個衙役好奇地問。

「幾位差爺對謎嬛感興趣啊?」莫玄擔心張捕頭透露些什麼,趕忙出了聲。

「呀!這位小兄弟也是嗎?」那人問道。

「是啊!可惜無緣,只聽過幾次簫聲,卻尋不到人。」莫玄撒了謊。

張捕頭也不戳破她的謊,仍是笑著,說道:「是見過了。」

「當真長得像傳聞中那樣嗎?」他的答覆引起其他衙役莫大的好奇心,爭相問道。

「人是長得很美啦!但殺人本就是犯法,還是得早日掌握明確的證據,將她繩之以法。」他啜了口茶,一字一句刻意說得清晰。

「但她殺的,都是該死之人。」莫玄為自己辯解。

「並不能因為這樣漠視王法,自以為正義。若是人人都可以任意誅殺他人,那天下豈不是大亂?你所謂的該死之人,應該交付衙門來處置。」張捕頭提出自己的觀點反駁。

「但就是有些人仗著權大勢大,逍遙法外。」莫玄又不甘示弱地說。

「執法不公,有所偏私,就不屬於我們這些低階捕快所能干涉的範疇了。我們只是聽從上級的命令做事。」他說,語帶無奈。

「以我對謎嬛的了解,她是懂得王法的,但她還是會堅持自己的作法。哪怕有人想從中阻礙。」莫玄道出自己的心裡話,看了張捕頭一眼,饒富深意的一眼。

「小兄弟,看來你好似和她非常熟稔,你要是遇見了她,麻煩轉達她一聲,說我張某絕對不會讓她成為恢恢法網下的漏網之魚。」張捕頭說,語帶戲謔。

「不不不!方才我說的純粹只是我的推測,我至今尚未看過謎嬛呢!張捕頭畢竟已經見過她了,你就自行告訴她吧!」莫玄有些慌張,連忙否認。

「也是!我要是見到她,肯定會告訴她的!」張捕頭見她模樣可愛逗趣,也就不再加以刁難,給了她台階下。  

莫玄鬆了口氣,說道:「今天與幾位差爺們相談甚歡,不如讓我請客,以慰差爺們平時辦公之勞。」

「素昧平生的,怎麼好意思。」座中某個衙役推辭。「是啊!不妥。」其他也應和。

「應該的,應該的。」莫玄堅持,找來掌櫃的,把錢都付了。

「小兄弟,你太客氣了,改天要是有空,請務必來衙門讓我們招待!招待!」某個衙役真心邀請。

「一定!一定!」莫玄苦笑說道。

「噗哧!」張捕頭懂得箇中趣味,禁不住笑出聲來。

「大哥,什麼事讓你這麼開懷?」衙役們不懂,問道。

「沒事,只是覺得這小兄弟真投我的緣,想私底下跟他聊聊。」張捕頭笑著,手搭上莫玄的肩,動作極為自然。

「那大哥你們慢慢聊,我們先回衙門了。」幾人看不出莫玄笑得僵硬的臉,也不明白張捕頭真正的用意,識相地離開茶館。

「幾位差爺慢走。」掌櫃的出來送客。

莫玄見他們走了,連忙拍掉張捕頭搭在肩上的手,回到自己的座位上,喝著早已涼了的茶。

「仰慕謎嬛的人,竟然就是想把謎嬛繩之以法的人。」莫玄啜了口茶,用幾乎是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音量說道。

「我,張弇,仰慕的是吹奏出悠揚簫聲,纖柔如幻的謎嬛,而不是目無法紀的殺人犯。」張捕頭竟然也會以丹田發出音頻,眾人似乎對這嗡嗡的聲響不以為意。

她對於張弇驚人的聽力以及具備與自己相同的能力,並沒有感到太驚訝。

「果真是人如其名啊!弇,深邃,是個深藏不露的人。」莫玄笑著,心想,「看來是遇到一個棘手的對手了。」

冷了的茶並不順口,但莫玄還是將它飲畢,起身向張弇微微作揖,表示自己累了,要到鄰近的客棧下榻歇息了。

「有沒有這個閒情逸致,陪張某到附近走走?」走出茶館,張弇笑著問道。

莫玄苦笑,答道:「跟差爺逛街叫我情何以堪?何況我也沒那般雅興。」

「找個地方,把這身衣服換了,不就得了!而且啊,今晚有戲班子要到廟口演出,可熱鬧的呢!」張弇說。算準了喜好音樂之人,多半對戲劇也會有興趣的。

「倒也沒什麼不可。」她找不到適合的理由推辭,便答應了。

  廟前的戲台上擺滿了戲班子的布景和道具,抓緊商機的攤販們紛紛使出渾身解數拉攏客人,此起彼落的叫賣聲、招呼聲和著魚貫入席的觀眾們交談的聲音,熱鬧極了!張弇似乎感染了這樣歡愉的氣氛,買了兩支冰糖葫蘆,與莫玄一同坐下,一邊吃一邊等戲開始。

「你們聽說了嗎?」坐在離他們不遠處的一人,刻意壓低了音量,向他附近的友人問道。

「聽說什麼啊?」他們問道。

「謎嬛的下一個目標啊……。」他顫著聲音,環顧四周,欲言又止。
對於人們喜歡對自己高談闊論、妄加猜測,莫玄起初不以為意。

「是誰啊?」他的友人們耐不住性子,問道。

「我也只是聽說,不知道消息靈不靈通。聽說啊!她的下一個目標是襲遼王朱貴烚。」那人的眼神閃爍不定,似乎在畏懼著什麼,目光不時飄向莫玄他們這個方向。

「真的假的啊?她去哪借來熊心豹子膽,敢在皇親國戚頭上動土?」有人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問道。

「對啊!對啊!飯可以亂吃,這話可是不能亂講的,會被砍頭的!」另一人說道。

「我也只是聽說嘛!何必這樣?」那人覺得自討沒趣,只好把專注力轉移到即將開演的戲劇上。

「為什麼他會知道?他去哪打聽來的?」莫玄原本綻開等待看戲的笑靨瞬間刷白,不解地喃喃自語。

張弇見她臉色不對,連忙輕拍她的肩試圖安撫。那群人刻意壓抑音量所說的一字一句,張弇也聽得一清二楚。

於公,朱貴烚也算是他的上司,他有義務阻止謎嬛做出犯法的事,也應該保護上司的安全;於私,他厭惡極了那個作威作福、不知羞恥的襲遼王,他恨不得這樣怙惡不悛的人能早日消失在這世上。

看著莫玄已經心不在焉的神情,張弇在心底暗自做了個決定:「就靜觀其變吧!」

  莫玄完全不記得昨晚廟前到底演了哪一齣戲,就連自己怎麼回到客棧的,也毫無知覺。昏昏沉沉醒來,發現自己就躺在客棧的房間床上,喚了店小二給自己沖一壺茶,才知是張弇背自己回來的,而他什麼也沒說、什麼也沒做,就非常柳下惠地把自己從背上放到床上,接著掩門離去。

「看來計畫得改變了!」啜了一口熱茶,莫玄喃喃自語,魂似乎被熱和茶香招回來了一大半。

計畫正緊鑼密鼓地實行著,離付諸行動的日子越來越近,莫玄不曾閒著,四處收集有用的情報,並拓展可用的人脈網絡,但還是戒不掉去茶館喝茶歇息的習慣。

「小兄弟,又來喝茶啊?」張弇與其他衙門裡的差役也時常出現在那間茶館。張弇總是露出一貫的笑容,這麼招呼道。

「嗯,差爺們也真是好興致。」莫玄也總是那襲男裝、那副笑著回答的嘴臉。
張弇一定有辦法製造出兩人獨處的機會。

「張捕頭知道我接下來的行動嗎?」莫玄問。

「當然。」張弇回以自信的笑。

「那為何不阻止呢?」莫玄啜了一口茶,又問。

一開始的確是討厭張弇在左右綁手綁腳的,讓很多人又遭受罪惡之徒的欺侮;現在卻開始希望張弇能試圖緩住自己的步伐,也許是此次的目標太艱難了,成功的機率並不大。但他卻與往昔大不相同,似乎默許了自己的計畫。

「若是我失敗了,你會怎麼辦?」莫玄心有顧忌,問道。

「見機行事,不排除攔駕的可能。有消息指出當今聖上也會參與此次盛會,他是個欣賞正義之士的明君,若是路途中攔截,並據實以報,我想他會斟酌處理的。」張弇望著莫玄,壓低了音量說道。

「那就先謝過了!我以茶代酒敬你。」莫玄笑著說,也許往後能像這樣一同坐著閒聊的日子不多了。

  襲遼王朱貴烚是個荒亂無度、好大喜功的人,他每年都辦壽慶,並不避諱「九」這個數字或其他傳統的禁忌。他即將歡度他的四十三歲生日,宴客時正值寒冬,為了使前來的賓客、權貴能吃飽喝足又享受歡愉,他特在先前就大肆搶奪良家婦女,好在當天能使賓主盡歡。

莫玄這次是把命賭上了,她扮做其中一名伴客的女子,混進壽宴會場。趁那群萎靡不振的貴族賓客酒酣耳熱之際,她故獻殷勤地挨近朱貴烚。

「王爺,再喝一杯嘛!」莫玄陪以嫣然的笑容。

「好!小美人妳也喝一杯!」朱貴烚不知死到臨頭,仍開心地飲酒尋樂。

「鏗!」遞到朱貴烚面前的不是精巧別緻的金屬酒杯,而是匕首,亮晃晃的。莫玄就拿著匕首抵著他閃著油光的肥脖子,輕輕一劃,滲出了點血來。

感覺到疼痛,朱貴烚遲鈍地挪動著飽受酒精侵襲的肥胖身軀,閃過了本來往心臟筆直刺來的一刀,就這麼一偏,只刺到了手臂。

「快來人啊!這瘋婆子要謀殺本王!」他呼喊著,顧不得形象和什麼宴飲歡愉,只管往外邊跑,跌跌撞撞、糗態百出也無妨,命保住了才要緊。

宴席上的賓客聞聲,擔心遭池魚之殃,也一哄而散。但在廳中一隅,有一雙灼熱的眼,默默的把這一切看在眼底。

「給我跪下!」莫玄寡不敵眾,被一群襲遼王府的家僕按壓在地。

見作亂份子被擒,有些好事的賓客又折回,擠在大廳門口觀望。

「說!誰派妳來的?」朱貴烚橫臥在特製的舁床上,讓專人為他上藥,問道。

莫玄不答,硬是撐起身子,往朱貴烚身上啐了一口口水,並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。見主人狼狽地拭掉臉上的涎液,幾個家僕和看不慣朱貴烚的賓客掩嘴偷偷地笑了,心裡也默默稱許著他們所知的、勇敢不畏強權的謎嬛。

「可惡啊!來人啊!把她押進地下土牢,本王稍晚再好好訊問她!」朱貴烚氣得臉紅脖子粗,但又沒輒,只好下令將莫玄囚禁起來,免得自己在公眾前越來越沒威嚴。

「慢著!」突然有道聲音介入,音量不大,但聽來是堅定且充滿自信的。

「誰這麼大膽,敢阻礙本王做事?」朱貴烚望向聲音來源,怒斥道。

「就憑我是朱祁鎮!」偉岸的身形自不起眼的角落,傲然走至主桌前。全場莫不呀然,通通兩膝一屈,跪在地上,頭也不敢抬、一聲也不敢吭。

「皇……皇上!」朱貴烚從舁床上摔了下來,伏在地上,抖著聲音喚道。

「你這般目無王法,打算私審犯人,你眼裡可還有朕?」朱祁鎮彎腰對著那肥胖的身軀,怒而問道。

「微……臣不敢……。」朱貴烚嚇得直打顫,與方才盛氣凌人的姿態形成強烈的對比。

「除了你以外,在場諸位都平身。」朱祁鎮爽朗地笑了,挑了張雕鏤精細的椅子坐下,那自信與風采就是個渾然天成的君王。

「謝皇上。」眾人起身,但仍躬著身軀,不敢站直與帝王等高。

「妳就是謎嬛?」他盯著莫玄問道。

「民女莫玄……。」莫玄又準備跪下行禮。

「別!朕聽說過妳的豐功偉業了!」他起身阻止,笑著說。

「皇上若要依殺人償命治民女的罪,那麼我無話可說,但皇上可曾聽聞『官逼民反』這句話?」莫玄道,語氣如往昔,堅持自己的所作所為,態度不卑不亢。

「朕聽說過,所以朕不但不治妳罪,還要褒揚妳呢!」他說,語帶稱許。

「請恕民女直言,民女以為,放縱這些人作威作福的幫兇,正是皇上您。」莫玄有些得寸進尺,把自己的想法不加修飾地直接脫口而出。

「大膽!」朱祁鎮身旁的貼身護衛怒斥道。

「讓她說!敢當面說朕不是的,她是第一個。這個太有趣了!」朱祁鎮覺得新鮮,擺手示意護衛要冷靜,並要莫玄把話說完。

「民女以為,當前的律法已遠遠落後現今社會局勢,白紙黑字是死的,而且多是以執政者的立場去撰寫的,讓人民幾乎無所倚靠,人民的苦痛豈是那些官商勾結、官官相護的貪官污吏所重視的?民女以為皇上應該設立特殊的機構,並派遣您的親信到各地任職,傾聽人民真切的心聲,這樣不僅能提升您的威信,也能了解人民所需為何。相信屆時,天下必會更安定。」莫玄滔滔不絕的說。

朱祁鎮笑著頻點頭,說道:「好!說得好!朕要表揚妳,妳是嫉惡如仇、為民發聲、伸張正義的巾幗英雄。且朕要冊封妳為納諫官,替朕規劃且落實妳方才所說的種種事務。」

「謝皇上!」莫玄受寵若驚地跪下謝恩。

「張弇。」朱祁鎮喚了聲。

「微臣在。」張弇畢恭畢敬地自廳門外走了進來,跪下答道。

「你無禮驚擾轝駕之事,朕就不跟你計較了。反倒是多虧了你,朕才會知道有謎嬛這樣的女中豪傑。所以,朕要你當謎嬛的幫手,不得有誤。」朱祁鎮說道,語帶笑意。

「謝皇上開恩。」張弇說道,抬頭瞥見莫玄,對她眨了眨眼,露出俏皮的笑容。

「至於你嘛!朕得好好想想了!」朱祁鎮看著朱貴烚,低頭思索。

  明英宗正統四年,襲遼王朱貴烚被冠以「淫穢無狀,滅絕天理,傷敗風化,污辱祖宗」的罪名,遭廢為庶人,並被令歸守其父之墳塋。

莫玄與張弇共事了好一段日子,漸生情愫,多年後,在皇帝的見證下,結為連理。

  後來,人們不再聽見謎嬛悠揚的簫聲,因為在廣納諫言的明主統治之下,天下安康。但人們永遠記得謎嬛那翩然如羽的美妙身影,還有她的過去,那些正義且感人的故事就這樣世世代代流傳了下來…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