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-幻化與歸真
小時候，我總有數不盡的理想或夢想，渴望成為自己以外的人或者事物，正因為年幼天真，還不懂得思考可能性的問題，所以，許許多多跨越時空、出人意表的想像，都能在稚嫩的腦袋裡構出實景，也引頸期盼有一天，那些天馬行空的事能成真。年齡的逐漸增長，我慢慢了解到自己的力量或所擁有的資源，著實有限，想成為某些人或東西，終究只能是遙不可及的夢。但隨著科技日新月異的進步，未來，或許不可能也能成為可能，請試想，阿姆斯壯登陸月球、各式各樣科技產品的發明及應用，或者便捷快速的網路，讓世界形成地球村 …… 等等，對先人而言，根本是天方夜譚，而今日卻存在了，那麼幻化成自己本身以外的東西，在將來應該有很大的機率能夠實現吧！那麼，我得將兒時的幻想再從腦中拉出來才行，還得逐一記錄下來，否則若在有生之年，真的能幻化了，腦袋卻早已僵化，對於要變成什麼，毫無頭緒，那是多麼可悲的一件事啊！
如果可以，我想當一株小麥，迎著風，我會合群地跟著整片金黃的麥田搖擺，像璀璨的煙波萬頃；也許有幸成為米勒拾穗中，婦人彎腰拾起的那根麥桿；也許經過高溫與時間的考驗，蒸餾成佳釀中的一滴，在文人雅士的觥觴裡滾動、滾出如絲如縷的愜意、滾出滔滔泉源般的謬思；或者在他們的嘴角徘徊，獲垂憐得他們舔舐，我樂見他們滿足的笑靨，我渴望聽見他們對我和同伴們大加讚賞；也許得忍受一些疼痛，褪去外邊堅硬的麩皮，經過銳利、殘酷的研磨，遂成粉齏。可能得經過幾番搓揉、搥打，甚至桿上幾回，又有萬般變化。大概是暫居在蒸籠裡熱呼呼、讓人垂涎欲滴的小籠包或燒賣吧！或者肉包、菜包、水煎包、生煎包、饅頭、叉燒包、刈包，甜的、鹹的、辣的，任君挑選；也有可能被拉得頂長、切割得極細，並有幸與大骨高湯、蔬菜清湯、各式青菜配料一同在鍋裡、碗裡悠游，香味撲鼻，讓人飢腸轆轆；抑或者，稍微蓬鬆，成了麵包、蛋糕、糕餅，點心、下午茶、宵夜、慶生會、慶功宴 …… 在各式的場合中，滿足人們的腸胃；更有可能和其他夥伴通力合作，排成偌大的圓圈，並加以變化，留給人們無盡的猜疑與想像，真的是外星人的傑作嗎？始終是個難解的謎。
我也想當一隻蟬，特別是公蟬。在萬物踩踏、生長的土地下方，蟄伏若干年。我何等有幸，得以在大地之母的重重懷抱下成長、茁壯，吸吮由上方滲下來的露液，甘美若醴；用力嗅聞著芬芳的泥土，這滋養眾多生命的根基；閒來無事，還可以細數每個土層、岩層的節理，剖析它們的成分、組成，到底是由幾種礦物質和維生素構成的呢？又埋藏了哪些幾百個世紀以前的生命呢？而那些生命，到底是現存哪些生物的祖先？或者該分類到哪個界、門、綱、目、科、屬、種呢？我是蟬，我的生命中有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時間，都得在地底度過，我在這裡找到我的副業，我樂於成為一個業餘的地質學家、生物考古學家，也許我估算出的數字，精準度遠遠不如碳十四經過半衰期計算出來的答案，但我畢竟是業餘，我的專業與職責，多在小於百分之一的那一部份的生命裡展露；我也在這不見天日的地底換季、蛻變，褪去一季又一季的衣裳，有疼痛，但也有成長的喜悅。終有一天，破土，我得破土而出，不管前方有多少艱難險阻，匍匐上高得駭人的樹或者躲進茂密的草叢中，我要開始歌唱，全都仰賴身體兩側的「鼓室」，我的求愛樂章，悅耳、宏亮，響遍了整個夏季、甚至秋季。快來吧！我的伴侶，讓我們攜手完成畢生的使命！纏綿悱惻之後，我只能靜待死亡，繁衍的重責大任，全落在我的另一半身上，我相信她一定能不負重任的！我將死去，永別了，這美麗的世界 …… 。
我甚至想當細菌，微不足道但無所不在，而且得以在人與人之間傳遞，看見世間百態。也許起先是附著在提款機的按鍵上，一個女人下了班，到郵局提錢，我就趁機跳到鈔票上，再跳到她身上，噢！有淡而清雅的香水味，聞了讓人心曠神怡。她回家了，為丈夫、孩子做飯，我可以恣意在青菜、水果、海鮮、雞蛋等各式各樣的食材上遊走，嗅一嗅它們的芬芳或腥臭、嚐一嚐它們的清爽或鮮美。噢不！要下鍋了，我怕燙，高溫會讓我失去生命力，幸好聞香而來的寵物狗跑進了廚房，快！我得跳到牠身上！她的孩子摸完狗不洗手就吃飯了，我順勢滑進這孩子的身體裡，烏漆嘛黑的，什麼都看不到，啊！快到胃了，我會被胃酸分解掉的！天助我也！孩子打了個噴嚏，我又重見光明了！我看見她們全家窩在一塊兒，溫馨的看電視；她為孩子溫柔的唸了一段床邊故事；她和丈夫在黑暗中擁吻，並一夜好眠；隔天，她被上司稱讚，因為報告做得盡善盡美 …… 真是個幸福的女人！我想轉移目標再開開眼界，也許她的上司是個不錯的人選！我的旅程還在繼續，時時刻刻都有驚奇！啊！他在用視訊開國際會議呢！螢幕裡出現一張張精明、幹練的臉，白人、黑人、黃種人、男人、女人、年輕人、中年人、老年人，應有竟有，可真是十足的國際化啊！得常常警戒才能確保自身安全，也得常常物色不同的對象，才能常保新鮮感。我的一生可謂一場走過風風雨雨、看盡人間冷暖的大冒險啊！
我還想成為好多其他的東西，但我最大的渴望還是活在這個世界上，能再恨一回、愛一次，大哭一場、大笑幾聲，緊緊摟著摯愛、奮力咒罵著誰 …… 這些都是真切的，真切得讓人狂喜、悲憤、哀傷、愉悅、驚嘆 …… 只希望能再貪婪的大口吸著空氣，清爽新鮮的、汙濁骯髒的都無妨，享受活著的感覺；只盼能再寫下隻字片語，證明我的存在、表達我的所思所感 …… 即便未來仍無法幻化成自身以外的事物，我也不會太過失望，畢竟我已經做過千百回的夢，在天馬行空的構思裡得到滿足。而且，我還是我，活生生的我，還能大口呼吸、全力書寫，偶爾換個角度想，這樣的真實，何嘗不是一種美好？
舊作，寫於2009年底，發想自張曉風<你要做什麼？>
如果可以，我想當一株小麥，迎著風，我會合群地跟著整片金黃的麥田搖擺，像璀璨的煙波萬頃；也許有幸成為米勒拾穗中，婦人彎腰拾起的那根麥桿；也許經過高溫與時間的考驗，蒸餾成佳釀中的一滴，在文人雅士的觥觴裡滾動、滾出如絲如縷的愜意、滾出滔滔泉源般的謬思；或者在他們的嘴角徘徊，獲垂憐得他們舔舐，我樂見他們滿足的笑靨，我渴望聽見他們對我和同伴們大加讚賞；也許得忍受一些疼痛，褪去外邊堅硬的麩皮，經過銳利、殘酷的研磨，遂成粉齏。可能得經過幾番搓揉、搥打，甚至桿上幾回，又有萬般變化。大概是暫居在蒸籠裡熱呼呼、讓人垂涎欲滴的小籠包或燒賣吧！或者肉包、菜包、水煎包、生煎包、饅頭、叉燒包、刈包，甜的、鹹的、辣的，任君挑選；也有可能被拉得頂長、切割得極細，並有幸與大骨高湯、蔬菜清湯、各式青菜配料一同在鍋裡、碗裡悠游，香味撲鼻，讓人飢腸轆轆；抑或者，稍微蓬鬆，成了麵包、蛋糕、糕餅，點心、下午茶、宵夜、慶生會、慶功宴 …… 在各式的場合中，滿足人們的腸胃；更有可能和其他夥伴通力合作，排成偌大的圓圈，並加以變化，留給人們無盡的猜疑與想像，真的是外星人的傑作嗎？始終是個難解的謎。
我也想當一隻蟬，特別是公蟬。在萬物踩踏、生長的土地下方，蟄伏若干年。我何等有幸，得以在大地之母的重重懷抱下成長、茁壯，吸吮由上方滲下來的露液，甘美若醴；用力嗅聞著芬芳的泥土，這滋養眾多生命的根基；閒來無事，還可以細數每個土層、岩層的節理，剖析它們的成分、組成，到底是由幾種礦物質和維生素構成的呢？又埋藏了哪些幾百個世紀以前的生命呢？而那些生命，到底是現存哪些生物的祖先？或者該分類到哪個界、門、綱、目、科、屬、種呢？我是蟬，我的生命中有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時間，都得在地底度過，我在這裡找到我的副業，我樂於成為一個業餘的地質學家、生物考古學家，也許我估算出的數字，精準度遠遠不如碳十四經過半衰期計算出來的答案，但我畢竟是業餘，我的專業與職責，多在小於百分之一的那一部份的生命裡展露；我也在這不見天日的地底換季、蛻變，褪去一季又一季的衣裳，有疼痛，但也有成長的喜悅。終有一天，破土，我得破土而出，不管前方有多少艱難險阻，匍匐上高得駭人的樹或者躲進茂密的草叢中，我要開始歌唱，全都仰賴身體兩側的「鼓室」，我的求愛樂章，悅耳、宏亮，響遍了整個夏季、甚至秋季。快來吧！我的伴侶，讓我們攜手完成畢生的使命！纏綿悱惻之後，我只能靜待死亡，繁衍的重責大任，全落在我的另一半身上，我相信她一定能不負重任的！我將死去，永別了，這美麗的世界 …… 。
我甚至想當細菌，微不足道但無所不在，而且得以在人與人之間傳遞，看見世間百態。也許起先是附著在提款機的按鍵上，一個女人下了班，到郵局提錢，我就趁機跳到鈔票上，再跳到她身上，噢！有淡而清雅的香水味，聞了讓人心曠神怡。她回家了，為丈夫、孩子做飯，我可以恣意在青菜、水果、海鮮、雞蛋等各式各樣的食材上遊走，嗅一嗅它們的芬芳或腥臭、嚐一嚐它們的清爽或鮮美。噢不！要下鍋了，我怕燙，高溫會讓我失去生命力，幸好聞香而來的寵物狗跑進了廚房，快！我得跳到牠身上！她的孩子摸完狗不洗手就吃飯了，我順勢滑進這孩子的身體裡，烏漆嘛黑的，什麼都看不到，啊！快到胃了，我會被胃酸分解掉的！天助我也！孩子打了個噴嚏，我又重見光明了！我看見她們全家窩在一塊兒，溫馨的看電視；她為孩子溫柔的唸了一段床邊故事；她和丈夫在黑暗中擁吻，並一夜好眠；隔天，她被上司稱讚，因為報告做得盡善盡美 …… 真是個幸福的女人！我想轉移目標再開開眼界，也許她的上司是個不錯的人選！我的旅程還在繼續，時時刻刻都有驚奇！啊！他在用視訊開國際會議呢！螢幕裡出現一張張精明、幹練的臉，白人、黑人、黃種人、男人、女人、年輕人、中年人、老年人，應有竟有，可真是十足的國際化啊！得常常警戒才能確保自身安全，也得常常物色不同的對象，才能常保新鮮感。我的一生可謂一場走過風風雨雨、看盡人間冷暖的大冒險啊！
我還想成為好多其他的東西，但我最大的渴望還是活在這個世界上，能再恨一回、愛一次，大哭一場、大笑幾聲，緊緊摟著摯愛、奮力咒罵著誰 …… 這些都是真切的，真切得讓人狂喜、悲憤、哀傷、愉悅、驚嘆 …… 只希望能再貪婪的大口吸著空氣，清爽新鮮的、汙濁骯髒的都無妨，享受活著的感覺；只盼能再寫下隻字片語，證明我的存在、表達我的所思所感 …… 即便未來仍無法幻化成自身以外的事物，我也不會太過失望，畢竟我已經做過千百回的夢，在天馬行空的構思裡得到滿足。而且，我還是我，活生生的我，還能大口呼吸、全力書寫，偶爾換個角度想，這樣的真實，何嘗不是一種美好？
舊作，寫於2009年底，發想自張曉風<你要做什麼？>